谢不为下意识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季慕青所说也确有几分道理。
虽说这弋阳太守待他和季慕青的种种都是挑不出错的,但他总觉得,在弋阳郡三大世家如此横行的情况下,这弋阳太守能稳坐一郡长官的位置,当真会与三大世家一点瓜葛也没有吗?
而他又对此三大世家印象极其不好,便不免对这弋阳太守连带着整个郡府都有些戒备之心,也总归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且他近来身体也确实不舒服,方才若不是季慕青在他身边,他指不定要多吃点痛,还不会及时吃上药好得这么快。
这般想着,谢不为便往床榻里头挪了挪,转而望向了季慕青,“那就劳烦阿青看顾了。”
又道,“房中只有一张床榻,委屈你今晚和我挤一挤了。”
他说得坦荡,毕竟他与季慕青都是男子,出行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两个人睡一张床榻实属正常。
但季慕青闻后却浑身一震,登时侧首去看谢不为。
此时月光与他擦身而过,落在了床榻上,将谢不为披散着铺了半床的青丝照亮,便如同一段段泛着水光的乌绸,漫在了素白的锦被之上,而谢不为面色仍是苍白,可眼中瞳珠却因皎皎清辉而灿亮如星。
如此黑白对比之下,便衬得躺在此间的谢不为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让人心生向往却又不敢触碰。
“阿青?”谢不为见季慕青无端开始发愣,便开口催促,“时候确实不早了,过来吧。”
却不想,季慕青回神之后,面色却突然涨红,就连耳廓和颈侧都红得有些发烫,还不自觉退却了两步,弄得好像唤他过去的人不是谢不为,而是什么对他有所企图的山间精怪。
“不不必了,我睡在地上就好。”季慕青在连退三步之后,终于清醒过来,及时打住,但说话却有些结结巴巴,再加上他酡红的脸颊,看起来就像是被人调戏了一样。
谢不为略有不解,但转念一想季慕青身上那如同燃了火的体温,要是两人睡在一块,他多半会被热得睡不着,顿时便也觉得只要季慕青自己不介意,那季慕青睡在地上也挺好。
这般,就干脆地单肘撑身半起,长发委垂在身侧,伸手将床榻内侧的锦被递给季慕青,“那你将被子垫在地上吧。”
季慕青再一个恍惚,才上前接过了锦被,随意铺展开来垫在了床榻下,侧着身躺下,不再去看谢不为。
谢不为倒没在意季慕青这略显反常的行为,再次躺下之后,便阖眼准备入睡。
可也不知为何,即使他已是满身疲乏,却怎么也睡不着,甚至还觉得室内愈发闷热,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在几个翻身之后,谢不为终是忍不住了,侧身对外,朝床下轻声唤道:“阿青,你睡了吗?”
“嗯,怎么了。”季慕青很快出声回应,但声音却格外沙哑,应当是已经入了睡,却被谢不为这一声还不及窗外蝉鸣动静来得大的声音唤醒。
谢不为自然也听了出来,不免有些愧疚,支支吾吾了片刻,才道:“这里太热了,我睡不着。”
弋阳郡府条件自然不及京中世家优渥,即使弋阳太守给他和季慕青安排的房间已在郡府中最为清幽之处,窗外还有竹林小池以消夏暑,可在这三伏天里,仍是无甚作用。
季慕青闻后并未应声,而是起了身,走到了窗前,将本是半开的直棂窗完全支起,再回到床沿边,也未躺下,只这么站着,微微俯下身,“好些了吗?”
夜风自然大了些,可仍是杯水车薪,谢不为感觉自己浑身热得都快烧了起来。
其实他从前也不会这么娇气,甚至也不算怕热,但也许是这般行程奔波劳累之后,加之身体本就孱虚,感官也就愈发敏锐而耐不住暑。
他没作声,季慕青也懂了谢不为的意思,略忖过后,沉默地走出了房间,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蒲葵扇,再坐到床沿,一声不吭地开始为谢不为扇风。
谢不为即刻明白,季慕青方才出去应当是找了郡府中的下人要了扇子。
这般自然凉爽许多,可谢不为却不好安心接受,便抬手按住了季慕青摇扇的手腕,语调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你去睡吧。”
可他这一动作,却像是将季慕青烫到了一般,令季慕青浑身再是一颤,又连忙抽出了手,但手上仍是继续为谢不为扇着风,言语有些断续,“我不累,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去睡。”
谢不为自然还是不肯接受,便又推辞了一句,“我怎么好意思劳累你。”
却不料,这句话倒是让季慕青找回了之前与谢不为“斗嘴”的感觉,声音也比刚刚自在多了,自有少年玩笑意气,“要是你再睡不着,才真的是劳累我。”
谢不为虽听出了季慕青话中的玩笑之意,但也知这句话确实是事实,再有几息犹豫之后,便也笑了笑,“好,那就劳烦阿青了。”
说罢,也就不再扭捏,而是直接阖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季慕青身上灼热的体温,却也不觉燥热,甚至还有几分安心,而且更多还是一下一下摇扇送来的凉风,为他驱散了室内的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