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未说完,蓦然伸出一只手,夺去了林铎攥着的那张纸。
沈澄辨认着上头的纹样,小心翼翼却又看得细致,似是希望一切如他所想,但又不希望那是真的。
少顷,他双眸微张,旋即似是认命般缓缓垂下手去,唇间泛起一丝苦笑,他转头看向站在那厢的穆致诚,眸光渐渐冷下来,在众人猝不及防间,骤然挥拳而去。
穆致诚被一拳打翻在地,还来不及爬起,便又重重挨了一拳。
“沈太傅……”林铎拦下他,他亦知穆致诚可恶,但若现下就将他打死,许多事便没了结果。
沈澄似也明白,他停了手,眸中
似有莹莹泪光闪烁,他没了平素的温文儒雅,有的只是看向穆致诚时的咬牙切齿及浓重的恨意,“这些年我心下一直盼她活着,但绝想不到,她当年确实没有死,却被你这般子人霸占为妾,你个畜牲,可是故意囚了她,让她不得回家报信!”
“我……我没有……我没有囚她……”穆致诚捂着肿起的半张脸,慌忙解释,“我在河边寻到她时,她或是磕了脑袋,压根不记得自己是谁……”
当年,他被派赴烨城,学习筑堤事宜时,偶然在河边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看着她那昳丽动人,宛若谪仙般的容颜,他蓦然间昏了头,在她醒来,询问自己是谁时,竟脱口而出,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妾。
想到她娘这些年的遭际,穆兮窈几欲站不稳,全靠红缨半扶着她,“原来我娘说的都是真的,她并未得什么癔症,是爹你一直在骗她,她有家,亦有家人,她根本不是你的妾!”
堂内诸般指责的目光如无形的箭雨飞掷而来,穆致诚背上泛起密密的冷汗,惊慌失措但仍在不断狡辩:“我只是……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可你们想想,若非我在河岸边发现了她,指不定她早就死了!是我救了她,是我救了她呀!”
林铎冷眼看着他,实在不知他如何有脸说出这般子话,“可也是你,生生将她困在你的府里,直到死都没能再见到家人最后一面,穆致诚,你可知,在大晟,拐骗之罪,最重可施以磔刑!”
磔刑!
穆致诚怎会没听说过磔刑,那可是断手断脚,死无全尸的酷刑!
他看向穆兮窈,飞快膝行过去,攥住她的裙角,宛若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哭嚎着道:“窈窈,窈窈,你帮帮爹,不,你救救爹啊,你应当知道,我当初对你娘有多好,她虽为妾,但她屋里的珠玉首饰,绫罗绸缎,就是正妻也不一定享受得到,你替爹求求情,替爹求求情啊……”
穆兮窈阖眼,默默坠下泪来。
求情?
纵然他是她的父亲,她也绝不可能替他求情。
她娘本应是唐府尊贵的姑娘,过她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受人所骗,以妾的身份,被囚在荆县那个院落里,恍惚记得,却又想不起自己的家究竟在哪儿,直到死都是抱着遗憾而去。
原来去岑南的那一回,她在唐府老宅看到的那棵桂树就是她娘梦里的那棵,她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回了那个她娘生前朝思暮想的家。
若她求情了,又怎对得起她死去的阿娘!
正当穆致诚全抛了尊严,在穆兮窈面前苦苦哀求之际,就听得一声冷笑。
他身侧的刘氏自嘲般道:“是啊,那个贱人分明是妾,却处处压我这正妻一头。自打她来了以后,老爷你何曾关心过我和筠儿。她命可真好,居然是什么唐家的姑娘,要我说,她死得好,死得可真好啊!”
刘氏像是疯了一般,骤然仰头大笑起来。
穆致诚看着她,倏然想起什么,一下抬手指向她,破口大骂道:“毒妇,你这个毒妇!对
,是你,就是你……当年就是你害死了嬿儿,你这个杀人凶手,当初若非因得筠儿还小,我不忍她失了母亲,又怎会包庇你到今日!”()
穆兮窈闻言身子微晃,难以置信地看去,我娘她≈hellip;≈hellip;难道不是病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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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娘的死,竟还另有隐情吗!
看着穆致诚迫不及待揭露她的模样,刘氏只觉可悲,几十年夫妻,到头来,他居然为了自保,巴不得她赶紧去死。
“是啊,是我杀了她。”刘氏止了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致诚,却是不否认,只缓缓反问道,“但这不是老爷你默许的吗?”
穆致诚面色陡然一变,“你……你在胡说八道在些什么!”
“胡说八道?”刘氏笑,“若非今日那小贱人的身世揭露,我怕是至今还想不明白,为何当初我命身边的嬷嬷试图在那个小贱人喝的药中动手脚,将药方拿给大夫时,大夫却说那方子只会加重头疾。原来老爷你,一直不想她头疾痊愈,恐怕也是害怕她想起过往一切,惹祸上身吧……”
她已然无所顾忌,既得他不仁,她也不必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恩情,他想拉她下水,好啊,那就一起死!
看着穆致诚几乎没了血色的脸,刘氏继续道:“所以当年在发现她头疾越发严重,甚至一度陷入昏迷之际,你派人去查药方,分明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却任由那个小贱人继续服药,老爷心下其实,也是想她死的吧,毕竟她死了,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当年对她做的不堪之事……”
穆致诚已然抖得跟个筛笠一般,却仍在拼命摇头,对着四下道:“莫听她的,她分明是在胡言乱语,她就是个疯妇,是个疯妇!”
刘氏似乎早已想到他会这么说,淡然开口:“此事是真是假,寻荆县城西那位开药的大夫,一查当年的医案不就一清二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