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尾声里,她依然专注照料着花草,似与尘世隔绝。
可她只是看着认真,心中却散漫无际,一串水珠自壶中洒出时,她一只手的指尖被另一只手中的剪刀给划破,反应过来时,她“嘶”了一声,同时伴着喷壶掉地的声响。
她本蹲在地上,叹了一声自己没用后便欲起身,可站起来时却瞧见有另一双男子的手,替她捡起了歪倒在地上的喷壶。
“鸢儿,伤着没有?”
赵临鸢正诧异于蹲下捡壶的那个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在她身侧传来,下一刻,便是自己t?沾血的那只手被说话的那人捧在了怀中。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掌温,让她瞬间便忘了手上的疼。
“殿下,我没事。”
赵临鸢将手从褚瑟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又立刻转过身,继续看着另一人。
褚离歌将捡起来的喷壶递还给她,望了她许久,却不说话。
褚瑟先后看了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便对赵临鸢说:“我去给你备些糕点来。”
赵临鸢知道他是有意回避,便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后,又回过身直视着褚离歌,露出了些带有玩味的笑意来。
“翊王殿下,你怎么来了?”她说话时声带讽刺,“你可知如今你脚踏之地是东宫,你在此处见到本公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赵临鸢说这话时竟自称“公主”,面上带着笑,笑中却有别的意味。
两个人都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日,褚离歌到昭明帝钦赐予她的揽星阁里去寻她,那本是属于赵临鸢的殿宇,可他褚离歌却是第一个踏足入其中之人,反客为主,举止之间尽显猖狂。
那时候他寻她的目的,是欲借她的手在南阳战场上除去褚萧,以成东宫之主,可惜,彼时的赵临鸢并未答应他。
可如今,在多少人汲汲营营的交锋过后,入了东宫的人却是褚瑟,而当初那个在揽星阁的湖边拒绝了他,并与他口舌对峙了许久的公主,如今也成了东宫的太子妃。
赵临鸢的这句话,刻意暗示了过往这桩事,像一根针,扎扎实实地刺在了褚离歌的心窝上。
可褚离歌并不生气,反而笑了,“你问我心中是何滋味?”
他当真斟酌了好一会儿,神秘兮兮地答道:“酸的。”
赵临鸢没有想过,他竟然能笑着接受自己的失败。
褚离歌也没有想到,死到临头,她还是对自己笑,而非求他赐解药。
“酸的也好,想当初二殿下私闯我揽星阁的时候,从我身上闻到的,恰也是这一股子酸味,既如此,咱们俩便算扯平了。”
“扯平?”褚离歌哼了一声,“你是不是骂过我,说我是贱人?这事怎么算?”
“你也骂过我,也说了我是贱人。”
“……那行,扯平了。”
赵临鸢笑了笑,一边弯腰放下手中的喷壶,起身时因身子虚晃,踉跄了一下,褚离歌竟伸手扶了她。
她没想到他会扶自己。
他也没想到她没推开自己。
两个人在那一瞬间都错愣了一下。
二人对视片刻,褚离歌有些狼狈地放开了她,平复了仓皇的心境后说道:“赵临鸢,说不清为什么,你是我难得想要去救的人,只可惜,我还救不了你。”
赵临鸢无所谓一笑,“生死由命,我也从未想过要你救,更何况我知道,你此番是为了宣妃娘娘才来寻我的。”
褚离歌点了点头,“是。三弟施恩,让我远远瞧见了母妃的棺木,便算作是我送了她最后一程,可我还不满足,还心存妄念,妄图从你的眼里,再见到我母妃最后一面。”
“大火吞了瑶华宫之前,宣妃娘娘的确留了几句话给你,不过……”赵临鸢看着他,深深看进了他的眼眸里,面上是少有的认真,“不过呢,宣妃娘娘的话,你褚离歌听了这么多年,想来也早就听腻了,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话?”
褚离歌一愣。
赵临鸢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随意教化你,这些话,自然也是娘娘的意思。”
褚离歌的唇角弯了弯,“好,你说,我听着。”
赵临鸢的裙袂动了动,身形在褚离歌的身边缓缓游走,一边说道:“瑶华宫里有一棵花栀子树,宣妃娘娘精心养了很多年,我想,打从你很小的时候,它便已经在那里了。这些年来,娘娘悉心照料着它,便如同她精心养育着你,你与那棵花栀子树,都是娘娘的半生。那场大火带走了娘娘,也带走了那棵花栀子树,如今瑶华宫再无宣妃,南霄宫再无翊王,但你褚离歌还在,你还活着。娘娘与那棵花栀子树都只是你的过往,不该困了你一生。如果你能活下去,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去看一看江南的雨,吹一吹塞北的风,赏一赏辽东的雪,识一识西域的花……皇城之外,天地广阔,心有所寄,自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