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茫然的“啊?”了一声:“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知道?只依稀听说,仿佛是被人害死的,上三部的人说,是下三部指使人做的……”
戎狄也是分派系的,上三部跟下三部并没有品阶上下之分,而是纯粹以地域划分,而除此之外,二者之间最要紧的区别便是双方完全不同的政治诉求,即究竟是南下还是西进。
大单于出身上三部,向来主张西进,而下三部则历来主张南下,原因说简单也很简单——下三部所占据的牧场和土地距离本朝更近,一旦遭遇天灾,亦或者牲畜大范围染病死亡,当年就会南下寇关。
而对于上三部来说,想要南下劫掠,就必然要途径下三部的领地,不仅舟车劳顿,走得太远还容易被人偷家。
即便是在南方打下来再多城池,也是隔着下三部的领地丢了只靴子过去,哪有直接去西域抢来的痛快!
更别说西域那边的抵抗,根本不如南边那个强大的国度来得激烈。
本朝之前也曾经有过一个强大的朝代,一度驰骋海内,威震诸夷,
而中原文明的强盛,也不可避免的倒逼着游牧民族进行统一。
就在前朝天子以帝皇之威鞭笞天下之后,戎狄也出现了一位近乎于一代天骄的人物,也就是戎狄口中的老上单于,此人铁腕整合了一团散沙的戎狄,使其凝聚成一股力量,势如雷霆般打了出去。
而在那之后,戎狄几乎年年寇边,烧杀劫掠,本朝开国之初,便开始与之和亲,厚赠金银布帛,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历经数代帝王之后来到今上天子这一代,终于五出大漠,一雪前耻。
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老上单于死了,他的长子继位,就是如今的大单于,但像是老上单于那样的SSR哪里是那么容易开出来的,大单于只能说是不蠢,但一定没老上单于那么精明强悍。
渐渐的,昔日铁拳一般的戎狄六部,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分化的迹象。
而大单于之死,显然便是这种分化所导致的结果,虽然天子必然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大单于死的这么恰到好处,要说纯粹是凑巧,那就真是在糊弄鬼了。
谢殊静静听着那老者阐述,心头逐渐涌现出一股兴奋来,身体甚至于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如果真是真的,此时戎狄各方混战,群龙无主,那之于本朝,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时机了!
只是现在这当头,他还要负责送亲,如今大单于死了,这所谓的和亲,也该作罢了吧?
谢殊下意识去看外甥,刘彻却没有看他。
他抢在内卫副统领说话之间,催马来到停歇之处的高地,扬声道:“将士们,就在刚才,我从逃离龙城的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不久之前,大单于被杀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所有因斥候与草原来人而产生的议论声,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无踪,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投到了身在高处的定安公主身上。
“戎狄与本朝,素来是兄弟之邦,如今下三部的人已经杀入龙城,发动叛乱,身为姻亲友邦,我们怎么能隔岸观火,置若罔闻?!”
说完,刘彻解开发簪,用匕首割掉一缕头发,交予一侧的侍女收起:“我乃是高祖皇帝之后、当今天子之女,国朝的公主,可与此同时,我也是大单于的阏氏、戎狄的国母!如今我的丈夫因为阴谋被杀,我出身中原礼教之邦,虽然不能遵从戎狄习俗改嫁给大单于的儿子,但是却也要尽妻子的本分,为他复仇雪恨!”
“将士们,”他震声道:“请以谢将军为首,唐将军为辅,即刻奔赴北关十六城,再以十六城为跳板北上——那是大单于在国书之上承诺要给予我的城池,我接受了他的聘礼,便是他的妻子,又怎么能不为他做些什么?!”
谢殊没想到外甥会主动同将士们喊话,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席话!
大单于主动发了国书于本朝,道是原配妻子病故,希望以北关十六城为聘礼,迎娶国朝的公主为新的阏氏。
天子接到国书之后答允了他的求亲,遣嫡亲的孙女和亲塞外——走到这一步,谁敢说亲事未成?
既然公主已经带着嫁妆和随从离开了京师,那她此时便已经是大单于的阏氏了,索要大单于在国书之中赠与她的十六座城市,又有什么不妥?
而占据了十六城之后,若确定龙城动**,本朝便可假借大单于阏氏的命令出兵平叛,替大单于复仇,若是龙城无恙,风波已定,那就见好就收,把这十六城揣兜里回去交差!
更妙的是大单于死了,公主成了名义上的寡妇,这桩和亲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此一来,国朝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此后事态如何,都是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了!
谢殊向来知道这个外甥聪明,但是如何也料不到他脑子竟转的如此之快,正暗觉称奇,却又听外甥吩咐左右。
“去取了祖父陪嫁我的美酒,分与众将士品尝!”
左右却有些迟疑:“公主,随行士卒人数众多,只怕酒水不够……”
刘彻当机立断:“那就将酒水尽数倾倒于大河之中,我与众将士共饮!”
左右领命而去,数十坛精酿美酒被拔掉塞子,酒香霎时间随风飘出,继而又将其尽数倒入大河之中。
刘彻并不曾取用酒樽,摘掉面纱,掬水一捧饮下:“定安虽为女儿,不得征战沙场,却也有满腔豪情,愿与诸君共患难,大军一日不曾得胜而返,我一日不离此地,若违此言,天地之所不容!”
又敛衣向他们郑重行礼:“定安在此预祝诸君此前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众将士为之涕下,鞠水饮下,声震四方:“为公主死,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