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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第1页)

第八章朱家的拜年客

进入腊月之后,农村里已没有农活干了,辛苦了一年的乡下人,开始进入过年的状态,办喜事的也多了起来,空气中流荡着鞭炮的淡淡的硫磺味。好像还有唢呐和笛子声,穿过田野、屋场、树木,隐隐约约漫过来,在凛冽的寒风里断断续续,一时仿佛有,有时仿佛无。还有孩子们的追逐着,欢闹着。不知谁家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跟不上大孩子们的队伍了,就咧嘴哇哇哭起来。

腊月23日,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灶王爷在人间操劳了一年,在这一天,人们需要把他老人家送回天庭了,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他要上天去为人间说说好话,保佑来年家家户户多吃几餐鱼和肉。在这一天,南塘的家家户户,不管是穷的还是更穷的,都要点上三柱香,烧上纸钱,送灶王爷上天,请回新的灶王爷,贴在灶前的墙上,待来年腊月23日,再送上天。每年,朱世明家里送灶王爷的事,都是由章素月负责。1975年腊月23日中午,章素月送走灶王爷,在墙上张贴新灶王爷时,她说:“灶王爷啊,你可要保佑老朱家来年把日子过好些!”

腊月24日,是过小年,中国南方都是在这一天过小年。这一天上午,天阴沉沉的,田野和山岭,被一层薄薄的寒霜覆盖着,仿佛还在睡梦中恍惚。上午10点来钟的时候,公社书记程为宝突然带着武装部长等几个人到南塘大队来了,召开生产队长会议,宣布人事任免:免去朱世明大队书记职务,保留支委委员;陈二苟任大队书记,兼任治保主任。

这人事任免就像一颗炸弹,将参加会议的生产队长们炸昏了。大家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像被抽去了魂似的,好半天才醒过来。好好的朱世明,大家信服的朱世明,怎么就不不让当书记了呢?他犯了什么错误?而陈二苟满脑歪点子,还与王寡妇不清不楚,他怎么配当书记?

朱世明浑身发颤,四肢僵硬。他竭力让自己平静,端起茶杯喝水。对于免去自己大队书记职务,他感到突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自从程为宝接替洪伯军当上公社书记后,朱世明其实有一种预感,程为宝会找他岔子,挑他毛病,但不可能这么快就免了他的职。因为洪伯军毕竟是提拔了,是县里的二把手,是程为宝的领导,程为宝会有所顾忌的。虽然有洪伯军在县里的影响,朱世明变得更小心谨慎。他主动去公社找程为宝汇报过几次工作;公社布置的事情,他一是一,二是二,有板有眼地落实。他组织人员写标语,把“反击□□翻案风”的标语贴到了所有社员家的墙壁上。他不是贪恋大队书记的位置,而是觉得自己是胜任的,尽可能为大队社员做些事,少一点折腾,保一方平安。陈二苟就不一样了,他太了解陈二苟,琢磨人,折腾人,搞花架子,以后南塘大队还会有平静的日子吗?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木然地站起身。

程为宝叫住要转身离去的朱世明,居高临下地假惺惺地说:“老朱啊,这次调整是公社的决定,你要理解。你是老同志了,你要支持陈二苟的工作呀。”

他不等朱世明的回答,把朱世明留在原地发楞,一转身,就带着人去陈二苟家过小年。陈二苟兴奋得像喜鹊,穿了件过年才穿的新衣服,胸前挂一个毛主席像章,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引路。陈二苟杀了头年猪。他应该是事先就得到消息,提前做了准备。

陈二苟还连夜在大队部的墙壁上涮了两条标语,一则是“热烈欢迎公社书记程为宝莅临南塘指导工作”;另一则是“南塘大队全体贫下中农向程书记拜大年”。

这两条标语,让程为宝喜得合不拢嘴。

程为宝当上公社书记以后,就一直谋划要把全公社过去不听他话的大队书记全换了,他已经换了五个,换上了他的“信息员”。他早就想换了朱世明,但他知道,洪伯军是最赏识朱世明的,他不敢明里得罪洪伯军,上次他前脚把朱世明弄到学习班学习,后脚就来了洪伯军的电话,挨了一顿臭批。他要看看风向。到了腊月,地区传来消息,地区革委会第一副主任、洪伯军的老领导周平华出来没多久又靠边站了,原因是几次私下场合说某位领导的好话,说领导抓整顿抓出了成绩,说地区不要喊空口号了,要抓整顿,把生产抓上去。他的话,被人反映上去了,省革委一纸调令,让他去省委党校学习半年。程为宝心头窃喜,洪伯军的靠山倒了,他的日子也长不了。他不再顾忌洪伯军,立即把南塘大队书记的撤换提上议事日程。

他留了一手,没有赶尽杀绝,仍给朱世明留了个支委的荣誉职务,万一洪伯军把县里的位置坐稳了,要怪罪下来,他也有个交代。这是他的狡猾。

“我生来就是当官的,我看得清政治风向。”程为宝在心里得意地说。他是叫化子入庙堂,真把自己当神了。他伸手把胸前的毛主席像擦亮,弹去灰尘。

至于南塘大队社员会有什么反应,至于朱世明会有什么反应,不关他的事,他懒得去想。

朱世明回到家里,就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竹椅子上。发了一阵楞之后,他从纸包里摸出点烟丝,卷起喇叭筒抽,一根接一根抽。他吸烟的手有些哆嗦。他重重地从胸膛最底层喷出一口烟雾。他觉得空洞而麻木的身体里,有一颗心在噗噗地猛烈地撞击他的胸膛,每一次跳动都会引起剧痛。静悄悄的院子,铁丝上晒着几件衣服,都冻上了,硬邦邦的,有冰柱子冰锥子垂下来,掰也掰不动。章素月站在院子里,看见一只鸡在门口探头探脑,她赌气似地一挥手,鸡像贼一样跑得飞快,把靠墙边的扫帚给撞翻了。

章素月已经知道丈夫被免去大队书记的消息。这坏消息像被插上了翅膀,已迅速传遍了南塘大队的每个角落。素月心里也失落无措。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反倒无所谓;已经拥有的,要被生生剥离拿去,就叫人不好受。她知道丈夫不痛快,但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看见丈夫的鼻翼在颤抖,他痛苦时总是这样。她心疼丈夫。她到屋里倒了杯茶,放在丈夫身边。

“生之为物,必遭不平,不平则鸣,鸣有何用?向前看吧!不当就不当了,不当还少得罪几个人。我看不当书记未必是坏事!你以后有时间了,还可以帮素月做些事,还可以多管管孩子。”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拄个拐杖,战兢兢地从屋里走出来,走到台阶上。

“娘!”朱世明猛地站起来。母亲的话仿佛把他从梦中惊醒似的,一下把他心里的雾霾吹散,“年老的母亲多么豁达多么开通,我怎么患得患失呢?快五十的人了,我怎么还让母亲操心!”他心里充满自责。

他歉意地笑笑,故意说:“我无所谓呢,娘。”

“你还在想你那个梦?梦现了,就什么都好了。”母亲说。

“不想呢。娘。”世明说。

昨天晚上,世明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跟妻子去地里种菜,他栽苗,妻子浇水,两人有说有笑。黄昏薄暮里,妻子忽然就不见了。他四处寻找,仍然不见踪迹。他喊妻子,没人应。只他一人,站在荒郊野地里,大声地呼喊。喊声落到旷野里,好像被吞吃了似的,没有一点依稀仿佛的音响。此时夜色沉沉,无边黑暗里,让他更觉孤凄。他有些害怕了。这时他突然想明白了,妻子应该是回家了,而他,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走,也走不出那荒郊野地,他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攫住,觉得心都不跳了。惶急之中,他忽然醒了。

他转侧半夜,等妻子醒来,就告诉妻子他做的梦。素月安慰说:“那没什么,是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就是个梦。明天过小年去给爸烧个纸钱,让他保佑我们。”

他去大队开会后,素月把世明做的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母亲。现在,这梦应验了,是个不好的梦。他是党的大队书记,党不要他了!他又犯了什么错误,做了什么错事呢?

“什么都别想了。把小年过好,今年是几个孩子的年呢。”老母亲说。她又问素月,“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有肉有鱼呢。东峰他们回来后就可以开餐了。”素月说。

东峰一早就带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到镇上去买鞭炮。他们都放寒假了,准备好好过年了。过年是孩子们从年头盼到年尾的事情,今年过了年又盼明年过年。南峰和西峰要去镇上,是想买几本新图书,买几个冲天炮;北凤要去,是想买几个红头绳扎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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