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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第1页)

第十六章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像是开春的天气。半阴的天,风不大,却十分凛冽。临水县的山河大地竟被一层寒霜覆盖,仿佛还在做冬天的梦,在梦中恍惚。

1983年的春节刚过完,县城里就疯传一则消息,说县委书记洪伯军犯错误了,在全省的农村工作会议上被点了名。一位省政府主要领导发脾气的话被绘声绘色地流传:“省里发过通知,要求各地不要把牲猪卖到广东去。凭什么送到广东?怕他们没肉吃?我们没吃的时候,他们送过什么给我们?我们在通往广东的国道上设了两道卡,派公安和农业口的同志设卡,结果一个晚上就堵了六车猪,全都是临水县的。六车猪啊,同志们!一个车队了,两百多头大肥猪。还半夜三更过关呢,半夜三更就堵你不住?这临水县对省里的指示置若罔闻,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还讲不讲政治?这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

有人说,洪伯军闯大祸了,县委书记当到头了;有人说可能马上就要免职了;还有的说,最小的处分是免职,说不定还有坐牢的可能,投机倒把嘛。

真的消息和类似谣言的消息,像一阵阵方向不同、冷暖不同的风,刮向了云阳镇。朱东峰听到了这消息。那一天,他去镇上开村支两委干部大会,进场时,主动跟镇委书记程为宝打招呼,程为宝脸色难看,不搭理他。在会上,程为宝点名批评了朱东峰,说省里堵的六车牲猪中,有两车是南塘村的。他拍着桌子说:“胆子天大,无法无天。有人给你撑腰就忘乎所以了?以后,南塘村的事村长不再管了,由村支书陈二苟说了算。”

寒风从破窗里吹进来。一阵突然袭来的寒意,让朱东峰不禁紧张地战栗着。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攫住了他。恍惚间,他的眼前出现一个陀螺,小时候玩的陀螺,嗡嗡作响,旋转不停。他的膝盖已经冻得僵硬了。他扶着椅子,生怕一头栽下去。他知道,程为宝的话,是对他没有免职的免职。程为宝是公开跟他划清界限,把他当反面典型了。他知道他闯祸了,给洪书记添了麻烦。程为宝说有人给他撑腰,是暗指洪书记。这程为宝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前一阵还热乎得狠,一眨眼就冷若冰霜了。他真的六亲不认,不讲感情呢。他是要跟可能免职的洪书记划清界限,要重新站队了。

事情的起因是腊月十九,广东老板找到村里来,要收购两车猪。这黑瘦的老板是一年多前王站长介绍的,经常来,跟朱东峰熟成朋友了。朱东峰叫他“猪”老板。猪老板说这次价格可以比平常高一点。朱东峰说省里不让把牲猪卖到广东去呢。猪老板说:“所以我出的价高一点嘛,老弟,有钱怎么不赚呢!富贵险中求。”正在这时,很多村民找到村部来了,说家里的大肥猪等着出栏,想在春节前卖个好价钱。村民心情急切。东峰就跟陈二苟商量,村里的大肥猪装一车没问题,另一车就从邻近的村里包括外县的村里去收购过来,村部赚点差价,用这笔钱趁寒假的时候把村小学的操场和教室整修一遍,还添一个班的桌椅。东峰还说要花几百元钱去把白贵仁夫妇的墓地修修,地富反坏右的帽子早摘了,白贵仁就不是□□家属了,他们夫妇都是革命烈属,既是革命烈属就就有革命烈属的待遇,把墓地修缮好,组织去祭奠一次。

陈二苟赞成,然后分头行动,陈二苟带人去邻近村里收购大肥猪,朱东峰就去镇里找王炳仁副镇长,王副镇长就是原来的食品站王站长,他被提拔半年了。王炳仁说:“像这样的事,你不用来汇报。我怎么能答复你呢?上面有要求。今天我就当作没见到你。村民的自发行为,买卖双方自愿,你能挡住?”

王副镇长是默认了这事,但他不想挑担子。他希望东峰跟广东老板的合作成功,即便出了事,也把责任推到村民身上去。他拍拍东峰的肩膀,意味深长。他当过一二十年的食品站长,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已成人精了。

两车牲猪就这样被广东老板拉走。是过小年的前一天出发的,想趁黑夜过关。哪知守卡的人很负责,晚上瞪的眼睛比牛眼睛还圆。两车大肥猪就这样被拦下了。

东峰戴顶军帽,在会场的村支两委干部中有些显眼。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会场的。有很多人拥上来跟他打招呼,全然没有讥讽和奚落他的意思。他们都同情他,说他没有错。有两个外村的村长甚至央求他把那广东老板介绍给他们,他们村里除了送给国家的,还有大肥猪等着卖好价钱。

“可是我挨批了。连累了别人。”东峰说。他情绪有些低落。

东峰回家之后,有几天没有出门。陈二苟找上门来了,他已经习惯村里的事由东峰作主。他已经信服东峰。东峰没去村部,他不习惯了。东峰也对他尊重,大小事情都跟他商量,人前称书记,人后叫二苟叔,让他高兴,不做事也有成就感。东峰让他带人去邻村收购牲猪,实际上是让他去喝几场酒,收购的人家的大肥猪卖了好价钱,会心生感激,自然要请在家里喝顿酒。陈二苟是奔着酒去的,他还带着王寡妇去。

一个在□□时代上窜下跳的人,这些年显得本份了。有人说他聪明着呢,眼珠子一转一转的,识时务,看得清形势;有人说是时代改变了人,这个时代能使懒人变得勤快,能使糊涂的变得清醒,能使保守的变得开放,能使坏人变得有敬畏;有人说是王寡妇的功劳,王寡妇开明开放。王寡妇年轻时就漂亮有风韵,丈夫得痨病死后成了寡妇,毕竟年纪轻,哪甘寂寞?她希望有雨水滋润,要延长花期。当时的大队书记陈二苟就成了滋润她的人,陈二苟胜过她的有痨病的死鬼丈夫,第一次就把她折腾得半死,让她感到强烈的、深入骨髓的快乐。从此,她离不开陈二苟了,陈二苟更离不开她。陈二苟喜欢她放荡的样子,喜欢她白晳的鼓鼓胀胀的撩人的□□。他把精力都花在王寡妇身上了,他老婆也不管他,他威胁说过:“我本来是去关心她的,她一个人带个孩子,容易吗?我是村里的书记,关心她是我的职责。你再嚷嚷,我就住到她家去!”

只听他老婆低声嘟哝:“不就是几只生蛋的鸡换来的大队书记?不当这大队书记还好些。”她的嘟哝声,陈二苟听不到。

他踏着落日的余晖去朱东峰家。

“你怎么干还怎么干。程为宝说什么,我糊弄他一下就行了。村部不是熏了些腊肉吗?我还叫人磨了些糯米粉,等元宵节的时候我给他送去。”陈二苟说。他好像站到了朱东峰一边。

陈二苟其实是狡黠的,他摸透了程为宝的秉性。在看人和捉摸人这一点上,他比东峰强。他自我欣赏,姜还是老的辣。再说,这次广东老板来买猪,他是参与了的,他还吃了几场酒,不能把责任让东峰一个人担了。

“谢谢二苟叔。我也不会撂担子,他既然没免我的村长,我就要当好我的村长。”东峰说。

东峰已从心底里原谅了陈二苟当年对他父亲做的那些过份的事,他想那是那个时代造成的,是那个时代让他变成一个政治的冷酷的人,现在这时代,又让他逐渐回归人的本性。农民有自私的特性,有争强好胜的特性,有粗痞流氓的特性,但本质上是纯朴的,善良的。陈二苟母亲八十岁了,躺在床上几年了,陈二苟不管多晚回家,都要到娘的房里坐一阵,娘没睡着,他就陪她说话。娘不能吃肉,因为在困难时期没有肉吃,如果弄回一点点肉,她都给儿吃了,以至后来有肉吃了,她反而不能吃了,一吃就吐。陈二苟就要求全家人不吃鸡蛋,把鸡蛋省下来给娘吃。只要他在家,就变着法子做鸡蛋,蒸蛋、煮蛋、煎蛋什么的,他喂给娘吃。他是个孝子。

东峰看陈二苟好的一面。

春分了,天气渐暖,草木万物都生发了。空气里湿漉漉甜丝丝的,飘荡一股新鲜的泥土腥味。鸟儿们也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地四处乱叫,像是在闲聊,又像是吵架,仔细听时,却分明婉转动人,含着欢快。

这一天,程为宝在鸟儿的叽叽喳喳声里进村了,王副镇长陪他来的。他们来得突然,事先没有通知。陈二苟讨好地说:“也来不及涮标语,也来不及迎接,真是对不起了。”

“都不用了。”程为宝说。

程为宝从吉普车里拿出两瓶四特酒,主动提出到朱东峰家吃中饭。他对东峰说:“上次你娘不是要邀请洪书记到你家吃饭吗?她老人家的菜一定炒得好。今天我们来尝尝行吗?”

“您是请不到的贵客呢。”东峰说。

他看见程为宝的脸上堆满了笑,全当一个多月之前在村支两委干部大会上怒骂他的那一幕没有发生似的。

东峰和陈二苟一前一后陪着程为宝和王副镇长向家里走去。这时的田野里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霭,青色绿色缠绕,湿润润雾腾腾的。他们的鞋面都被露水打湿了。

镇委书记和副镇长到村长家里吃饭,还带了两瓶在那个年代被称为好酒的四特酒。“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让东峰和陈二苟吃惊不小,也有些不适应。

“这不是做梦吧,程为宝怎么又变脸了呢?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东峰心里纳闷。

陈二苟的吃惊程度小一些,他早已习惯程为宝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这次,程为宝带了两瓶酒来,怎么反过来了呢?平常只有他们送他的,他从未回过礼。

“东峰啊,上次在镇里开会批评你,我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装装样子,我不是真心批评你,是鼓励你进步。你没什么想法吧?”程为宝假惺惺地说。

“没有。书记您批评得对,我以后不能这么大胆子了。以后村里的牲猪都送到食品站,都在县里卖。”东峰小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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