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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沛沛(第1页)

去长安的驿道有两条,一条沿着渭水河谷到咸阳驿,一条沿着泾水河谷到咸阳驿。不管走哪一条,第一个大型驿站都在凉州,从沙州出发,还要途经肃州和甘州,这期间晚上只能分散开来住店,骆驼也只能在马棚里委屈一下。好在闻辩人脉广泛,一路上逆旅都尽量向他行方便。

队伍里有一个叫曹沛沛的粟特人最近在找他学汉文,休息的时候还要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而且热衷于读出一切看到的汉字。此人来自曹国,今年不过也才十六岁。

他指着迎风招展的酒旗,“酒什么?”

“酒肆。”

他指着一户人家的大门,“姓翟?”

“姓瞿。”

他指着城门上悬挂的牌匾,这回对自己很有信心,“沙州?”

闻辩仰头注视着它,阴文字迹都快被岁月磨平了。“对。以前这里刻的是敦煌。”

曹沛沛可以理解“沙”字的含义以及这座边陲小城为什么叫沙州,但显然对“敦煌”二字的含义不甚了解,他便继续解释道,“敦,大也;煌,盛也。以其广开西域,故以盛名。肃州以前叫酒泉,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城下有泉,其水若酒?”

“很好。甘州、凉州以前叫张掖、武威,张汉朝臂掖,扬武功军威。”他在空中比划这几个字,看见曹沛沛似懂非懂的眼神,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老了。

汉朝的骏马突然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草原旷古的风灌满了耳朵,他一时很想讲讲河西四郡的名字是汉武帝在怎样的心情下起的,想讲飞将军怎样射石搏虎、冠军侯怎样千里奔袭,让匈奴唱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藩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遁走漠北。那是个出英雄的年代,在他看来,比唐朝还要风云激荡。

他不知道是人生中第几次来到敦煌的城门口,像两个面目全非的老朋友,相顾无言。

伽衡将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公验交给守卫,由他们一个人一个人地检查出城。再走出几里就看到了一家客栈,掌柜的迎出来,看见乌泱泱的队伍僵硬地笑了笑:“客官,我们这店小,只有十五间房。”

“没事,”闻辩掏出一袋银子,数出几个递给他,“不用管饭食。”

商队里的饭食都是自己解决,汉人杂役们大多想省钱,平常就吃带着的干粮,偶尔才会吃一顿好饭好菜。他走出几步,想起赵安忍在车上,又折回来,“管一人的。”

伽衡和几个伙计安顿骆驼去了,阿忍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温顺的牲畜,它们其实吃干草和灌木枝叶就够了,沙漠里长刺的植物都能吃,但伽衡老是自掏腰包买一些盐巴、豆、麦子之类的,托总管骆驼的黄三树掺到干草堆里。

她本来就持有“胡人不会存钱”这样的印象,现在这个印象更加根深蒂固了,他们当真是有钱就大方地花,没钱也习以为常。比方说伽衡下半个月就只能吃自己带的面饼凑合。

阿忍跟着闻辩来到一张桌子前,伙计们闹哄哄地往楼上走。“今天过得还适应吗?”他帮她拉开椅子,“第一次坐一整天的车应该会有点头晕。”

她笑着说还好,把一盘炒小白菜推到闻辩面前。

“我不吃。”

“但是您晚上还没吃过东西呢。”

“我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吃东西挺没意思的。”

“啊,没意思?但是吃东西这种事——”

闻辩突然拔开水壶软木塞,“嘭”的一声,悠悠喝了一口。“抱歉,赵娘子,你刚才说什么?”见她连连摇头,他意识道是自己拔瓶塞声太大了,忍不住乐道,“没关系,你可以放松些。或许作为长辈我可以叫你阿忍?”

小旅店桌上的灯台很简陋,火光半死不活地飘摇着,堪堪能把两人的脸照全。闻辩的面部线条流畅,眼睛细而弯,相貌相当柔和文雅,是你一眼看去就会很喜欢的长辈。他用指关节轻轻叩着桌子,“赵兄因为工作原因,对佛学颇有研究,想必阿忍在耳濡目染下也有了解,我想请教一个问题。读过《心经》吗?其中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形容的就是事物的本质,就像见到一片镜面般的、没有波涛的海洋。然而哪有不起波涛的海洋?说海洋没有波涛,只是因为待得不够久。”

阿忍的兴趣立刻就被调动了,“可按照《心经》的理论,看见的海洋也是幻象,您怎么能拿幻象本身来证幻想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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