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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1页)

月池拱手一礼,正要致谢,李东阳却因又一次见到她伤痕累累的双手,补充道:“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你双手伤成如此模样,连笔都拈不稳,如何习字,还是暂且休息,待养好伤再说。”

月池心头一亮,虽不知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他身上的大红袍子与仙鹤补子,就知是一品大员,再根据太子身边的刘瑾恭谨的模样,此人说不定就是内阁三公中的一位。此时如不抓住机会,摆脱加身的苦役,更待何时?

月池想罢,面露羞惭之色,道:“先生容禀,学生才智鄙陋,幸蒙圣上与殿下不弃,加恩入宫。此等深恩厚德,学生即便粉身碎骨,也无以报万一。谁知,学生进宫以来,非但不能尽心侍奉太子,反而惹得诸位先生烦忧。学生自惭形秽之至,立志夜以继日,苦读诗书,以求上不负皇恩,下不亵师德。”

李东阳听罢深感其精诚动人,他拍了拍月池的肩膀道:“你有此心,圣上与先生们都会甚感欣慰的。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焉可如此损毁,还得善自珍重。”

月池面露为难之色:“多谢先生的好意,只是太子刚刚破格赐下这一间静室,学生实无颜半途而废……”

李东阳环顾四周道:“无妨,稍后你就与老夫去面见太子吧。”

接着,他又对罗祥道:“去取些金创药来。”

罗祥躬身称是,随意出门溜了一圈,就将刚刚准备好的药又光明正大带了进去。宫中的药果然有奇效,月池的双手被包扎完好之后,就觉火辣辣的疼意消失殆尽,一丝丝凉意涌上心头。

刘瑾看着这一切当真是目瞪口呆,好一个奸猾小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李东阳替他出头,去向太子讨情。他有心想说实话戳破李越的谎言,可是话到嘴边了好几次,又都被咽了下去。无他,他仔细一想,李越之言竟无一句漏洞。首先,他说得是苦读诗书,从未明说是他自己主动在此练字,其次,太子当时的原话的确是赐他一个恩典,单辟一间静室。他只是含糊了一下词句,并无一句谎言,意思却完全倒了个,明明是太子有意惩罚,现在倒成了他自己有心练字,太子为他破格开恩了!而他如果此时戳破,李东阳必会细究惩处李越的缘由,那时又叫他怎么说?思来想去,只能暂时闭嘴,反正他们二人还会去面见太子。刘公公翻了个白眼,太子爷才没那么好说话呢。

谁知,刘公公这次却料错了,当李东阳恭谨地邀请太子与伴读们一道回去上课时,朱厚照也傻了眼。可他既已踏上了徐溥搭得梯子,就没有再下去的道理,只得应下。李东阳又道:“李越忠心耿耿,太子感其忠心,恩赏静室,本为一段佳话,只是依李越如今的状况,如若再劳累过度,恐不利于神童试的准备。因而,依老臣看,还是让他将精力专注于经史研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厚照心中一惊,他此时倒是没想到是月池说了什么,而是思索道:“李先生所言甚是,要收拾这小子机会多得是,还是让他先把孤的脸面挣回来再说。”因而,他也就暂时放过了她。

月池暗舒一口气,往后几天她过上了难得幸福的生活。白天是天朝顶尖的知识分子呈现儒学盛宴,晚上,贞筠经过几天的鸡飞狗跳,对家务也渐渐上手。一切都看似好转,直到有一日,李东阳在下课后赠予她一卷书册,正是他父亲书法家李淳的大作——《大字结构八十四法》。

李东阳前脚刚走,月池还未来得及翻开,书就被她前面的朱厚照夺去,他翻开扉页一看,瞳孔不由微缩,半晌方将书籍掷回月池的桌上,冷笑道:“他倒是对你期望不低啊。”

月池一怔,她翻开书页一看,上面以玲珑飞动的草书写了一首诗:“小小青松未出栏,枝枝叶叶耐霜寒;如今正好低头看,他日参天仰面难。”

这首诗意思简单明了,可其背后的深意却很惊人。此诗是洪武年间大才子解缙幼时所做,解缙少时便以才华名动天下,颇得朱元璋与朱棣看重,官至内阁首辅。按理说他是富贵已极,可惜因奸人陷害,直言进谏得罪皇帝,最后被埋进雪里活活冻死。

月池想到此,不由悚然一惊。李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单纯是为勉励她,为何不找一首寓意更好的诗相赠呢?还是说,他另有深意。还有朱厚照适才的表现,也让她觉得心下发麻。因着这一桩,她到回家吃晚饭时,都是心事重重。

贞筠不由横眉怒目,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那谁又出幺蛾子了?”

月池一愣:“谁?”

贞筠一脸了然:“别装了,那祖宗就是个祸头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你。”正是这一句无心之语,一下点醒梦中人。

奸宦谗谤销骨髓

孤要把他的胆子剖出来,看看是不是比天还大!

月池对皇太子一向持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盖因她一入宫来,就卷入到了皇权、外戚与臣权的斗争之中。张氏一族与满朝文官哪里争得是一个小小伴读的职位,他们争得大明帝国未来皇权的倾向。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封建国家,太子朱厚照一人的好恶就能决定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存亡,起起伏伏。

因着这个原因,众位讲读官力图改变他的思想,阖宫中人无不对他趋之若鹜,说到底都是为了左右未来的皇权,以求实现自己的目的。但太子本人似乎对成为人人争抢的肥猪肉的现象并不满意,这或许是他破格选她入宫的原因之一。他大概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这就把月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特别是特许他们参加神童试的消息在满宫传开后,更是佐证了李越、张奕颇受圣上、太子看重的谎言。

张奕作为张皇后的侄子,本来就被众人阿谀奉承,对自己地位的拔高并无明显的感觉,但月池这边就是天差地别。以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队伍的谆谆教导,以谷大用为首低位宦官队伍的有意接近,再加上张皇后偶尔的召见,叮嘱她与张奕二人好生相处,互相扶持。

月池:“……”还不如让她无人搭理得好,这简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太子的注意力有限,权力虽大,但职位就只有那么多。文官与宦官之间、文官与外戚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她无论投了哪一方,都会被另一方打击报复。更糟糕的是,文官把持外朝、宦官把持内宫,张皇后更是为天下主母,她现在要在内宫讨生活,日后八成也要立朝为官,这又让她陷入了哪方都不能得罪的恐怖局面。在暂无良策的前提下,她只能先与太子保持距离,尽量降低存在感,既减少众人对她的关注,也免得这位爷一个心情不好又来重罚。

可李东阳的这首诗与贞筠的那句话就似晴天霹雳一般,将她从鸵鸟心态里拖出来。解缙之死虽有他人构陷的缘故,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错估了君心,开罪了永乐皇帝。而她现下的处境比解缙还糟,解缙至少还得到过永乐帝相当一段时间的赏识,她却已将太子冒犯到底。

连李东阳都看出了她与太子之间的不对劲,一旦过了神童试,太子彻底撕破脸,表明出真正的态度,她面临局面会比现在还艰辛百倍。这里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在现代怼上司不过是被穿小鞋,大不了另谋高就,而在这里,若与上司不睦,她就只能自尽去地府找个岗位了。

月池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就只能坚持八面玲珑的基础不动摇,同时想办法与太子缓和关系。这说来容易,做来可比登天还难,皇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他的眼去。

月池如坐针毡了一天后,决定还是先找个机会和他聊聊,至少在他面前把先前的失态与藏拙再尽力圆圆,表明自己并无不臣之心。然后,她就发现,除上课外,她根本没有面见太子的机会。她曾经畅通无阻的端本宫突然对她拒不开放,守门的小太监依然笑容可掬,可他们说得话永远都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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