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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1页）

沈飞达摇摇头，又塞进去一个，吃完六个，他说不吃了，六六大顺，就这样吧。

李佳音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两个人静默无语，又坐一会，天已经黑透，窗帘拉上，她伸手想帮他关台灯，然后自己的手就被拉住了。沈飞达从身后揽住她，说佳音，你陪我躺会，佳音，你别跟他好了……

??四十八

房子的隔音很一般，从不知哪家飘来音乐《渔舟唱晚》。正是天气预报时间，离供暖还有半个月，屋里有点冷，两个人盖上被子正合适。窗帘拉好，床头灯没关，屋里挺幽暗，沈飞达把头扎进李佳音怀里，寸把长的头发在她胸前蹭，像一只受伤的黑熊。李佳音的脖子有点潮，沈飞达哼哼唧唧，全不像他这个体量该有的动静，他把后半句说全了，佳音，你别离开我。

李佳音顺着他的头跟后颈往下屡，反复多次，两个人的胸脯一起一伏，心跳频率逐渐统一。这是沈飞达为数不多在她面前掉眼泪，小时候挨他爸揍不算，长大后是第二次，上次是知道她跟肖然好了。

沈飞达真可怜，李佳音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巨大的孩子沈飞达趴在自己的怀里哭，她侧脸吻一下他的头发，挺硬。沈飞达被这一吻激动了，身体往上蹭一下，两个人的脸就对上了。

沈飞达的后背完整的挡住了身后的光，李佳音目之所及只有他，黑乎乎，看不太清。沈飞达的脸哭丧着，真可怜。他遇见的事也可怜，钱让人骗光了，可能还得卖一处房子还债，刚才在泔水桶边看见他，胡子拉碴跟流浪狗是的，没人要，后来又哭成个孩子，想到这，李佳音伸手拍拍他，然后被他反过来抱住。

李佳音想安慰他，伸手捏捏脸，那脸凑过来，试探性的在她嘴唇点一下又离开，见没有躲避，再点一下。李佳音累极了，搬家累，整天跑邮电所累，想肖然累，跟肖然失去联络，自己也可怜，两个可怜人抱的更紧一点，窗外一阵大风，一阵撞击，哪家的玻璃碎了。

《东方时空》开始，主持人白岩松在分析一个社会事件，一个服装厂如何如何。没劝好沈飞达，李佳音自己也想哭，那就两个人互相安慰。沈飞达把李佳音的服装卸掉一半，她的头卡在其中不上不下，忙到一半又想起自己衣服还整整齐齐，吸吸鼻涕又开始忙乎别的。

两个人都迷迷糊糊，闭着眼，嘴里哼哼唧唧，同时回到幼年。沈飞达眼泪渐收，身前绷直，他先长大了，开始找地方，真人跟教学片里不一样，找半天，索性张嘴再亲一大口，像要把她吃了。

隔壁换台了，应该是《综艺大观》，主持人倪萍介绍，下一个节目是小品，表演者是赵本山跟黄小娟。两人演一对东北的中年相亲男女，男的女的上来一人一段定场词，分别介绍自己。待观众掌声雷动，沈飞达深吸一口气，包袱响了，地方对了。赵本山说什么人们都笑，可以想象，那画面应该是观众笑的浑身乱抖，前仰后合，沈飞达前后窜动，呼吸急喘，然后腿猛一蹬，抽筋了。

事发突然，沈飞达强忍着腿转筋继续使劲，腿不成了，腰还可以。那边赵本山又说了句什么，沈飞达这边也哎哎哎叫几声，隔壁掌声雷动，这边倾泄而出。

水流拍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尼亚加拉瀑布边的一个小旅馆里，肖然正在窗边的小桌上写信，望出去就是奔腾不息的白色巨浪，早上八点多，阳光很好，瀑???布中间还挂了一道彩虹，肖然不由自主的用英文说出了奇迹这个词。

他告诉李佳音，自己一个假期赚了八百加元，给她买了香水跟挂件寄回去，过年应该能收到。他还写道，已经两个月没收到你的信，心里很慌，我觉着这样不行，咱们必需固定时间通电话了。我现在挣钱了，电话费不成问题，学校有国际长途，我以后每星期天早上七点打到电话大楼，你晚上七点在那等，不见不散。他还说，自己未来并不一定要留在温哥华或者多伦多或者隔壁的美国，不是哪里特别好，而是世界太好了，咱们要一起看，你好好学英语，用的着。

墙上的影子一起一伏，沈飞达发出啊……哎……哦的声音，把汉语拼音表念了一遍，然后又尽力蹭了几下，偃旗息鼓。

等菜二十年，吃菜三分钟。

隔壁，演员下台鞠躬，观众笑成一团，掌声热烈。

李佳音眼睛徐徐睁开，胸脯一吸一呼。沈飞达看样子已经不伤心了，他用胳膊肘擦擦脑门的汗，凑过去抱李佳音，真情实感的说了一句，佳音，咱俩好好过日子吧。

李佳音抡起胳膊，拼尽全力给了沈飞达一巴掌。她有点蒙，本来只想抱抱他，再亲亲他，然后一步一步就把事都做了，这个安慰太大了。

新房子按了热水器，张素芹每天都能洗热水澡，李佳音进屋的时候张素芹正擦着头发从厕所出来。她大步迈进厕所反身锁门，贴身衣服脱下来，掀开洗衣机盖子狠狠往里扔，拾起洗衣粉的桶，打开往里倒了四五勺。洗衣机转起来，泡沫几乎溢出。

李佳音钻到喷头下，恨皮恨肉的从头搓到脚，想从身体里抠出什么，力士香皂打了三遍，手指头泡出白色的皱褶，还是觉着不干净。她不想想起肖然，但是越冲这个念头越强烈，肖然的脸就在她眼前，挺怨她。一块香皂冲的就剩一个核，已经拿不住，手一滑掉在地上，李佳音蹲下，伸手捡，看见流水的白色地砖上除了碎头发还有一点血，冲出一条条淡红色的纹路，像裂了壳的茶鸡蛋。

张素芹在门外喊，一钟头了，你掉粪坑里了？

水声盖过张素芹的声音，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李佳音出来时候如同抛光，泡的发白，回屋一头栽倒床上，身后张素芹还在念叨，起来把头发吹干了再睡，湿着睡受凉。李佳音不理，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她哪里都疼，然后就疼哭了。

第二天，李佳音站在柜台上两腿发软，像是病了。小林休产假回来，膨胀成一根粗大圆润的火腿肠，跟李佳音站在一起，型号已经不差多少。看李佳音身体不适，上来就摸她额头，问她怎么了？李佳音躲开小林的手说没事。小林盯着她脸看，说佳音姐，我看你不像没事的。

中午，沈飞达低着头插着兜走进副食店。他今天不太一样，头发吹过，衣服精神，打扮了，一张大黑脸上还透出一点娇羞。李佳音余光看见沈飞达扭脸往后院跑，小林迎过去打招呼，沈哥来了。

沈飞达若无其事左右看看，小林就明白了，侧身一瞥，李佳音早没影了。小林说，佳音姐在，你等我给你叫去。沈飞达点头，假装看柜台里的东西，一排一排扫，最后余光落到通往后院的门。

小林又走出来，说刚才在来着，后院也没有，上厕所了吧。沈飞达摸摸鼻子，说没事，我路过，别找了，我真没事。

下午依旧如此，李佳音见沈飞达冒头，扭脸就跑。小林好奇，说你们俩怎么了？你躲他干什么？两人正说着，沈飞达杀了个回马枪，把李佳音捉在原地。小林眨巴眼睛，转身假装去拿抹布随便擦点什么。李佳音看上去很焦急，柜台的缝窄，挤住她的屁股，她吸一口气挪出去，沈飞达挡着她，被她推开，又跑了。

第二天上班，小林很早就来了，她给李佳音的茶杯里续好开水，还放了点红糖，等李佳音来了，她表情关切，说佳音姐，包子都跟我说了。

昨天晚上，包子跟皮猴刚回北京就把沈飞达叫出来，韩式烧烤店里，三个人从七点钟喝到半夜。

他们先是说起葛胖子，在深圳差点让皮猴打死，最后身上就翻出五块钱，还是零的，坐在男厕所地上满嘴血，呸一口，吐出两颗牙。他们又说起村里的摊位，干不了了，沈飞达一朝被蛇咬，他对当二道贩子吃差价这件事有了芥蒂，怕了，说要不就找个地方当厨子去算了，老老实实炒菜多好。皮猴沉默半天，说甭管干什么，咱们都别撤伙，从小到大没人信他，就沈飞达跟包子信自己，自己豁出命也跟他俩一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