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蔚慢慢地,往后靠去,缭绕的青烟半遮眉眼。半晌,哦了一声,你打的是这个心思。
梅耀新收起玩世不恭,冷笑,俗话说牙刷和女人不能共享。我们做好兄弟是一回事,追女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们没领证,我有资格跟你公平竞争。
宋云蔚倾吐烟雾,手指抚上额见,耀新,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到底是真爱美琪,还是噎不下这口气要跟我争个输赢。你自己想清楚没有。行了,你慢慢吃吧,晚上睡个好觉。明天早六点要起床,机票已订好,老家那边的供应商对接需要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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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旧人种种
梅耀新火气冲天,大清早的嘴巴上长出雾紫的疖,很使美貌大打折扣,早饭是滴水未进,登机前灌了一口黑咖啡,登机后又灌了一整杯。导致到了供应商厂址,老是想要去如厕。
供应商姓李,叫李谋谋,人称李参谋。长相实在不出众,皮粗肉糙的,衣服也是随便穿,走在大街上谁也瞧不出他千万的身价。李参谋在外貌上有些自卑,所以格外喜欢漂亮出众的人物。梅这等人立在身边,很长面子。梅耀新刚到,他就撇开办公室里的访客,转而到这头来。合同早已签好,大家按流程走,各方细节需要妥善确定、及时安排。
梅、宋二人与李参谋早年相识,也是早年之时,托上他们光伏项目的东风,李参谋这才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即使后来由宋云蔚操持的云奎集团市值大跌,作为开创者以及董事长,竟然被人围猎踢出云奎,层出不穷的丑闻现世,说实话,他是不大信的,商业操作罢了,实在是叫人扼腕叹息。没料三年过去,宋云蔚不声不响地东山再起,年轻人有这等能力与心气,怎能不叫人心有折服。
年前,秘书讲有人从外地专程来拜访,李参谋问对方什么来头,是商是政?秘书支支吾吾道,从外地小县城过来的,也没什么公司名头的。李参谋忙得要死,如今政策转好,到处都是过来打秋风占便宜套近乎,甚至是空手套白狼的货色。他说这种人就拉倒,来一次拒一次。果真拒了三次。节气乍入初冬,虞城地理偏北,气温骤降。李参谋刚从酒局上下来,脑满肥肠晕晕乎乎,出来酒店门口透个风,后面还需安排第二场。马路对面一道颀长身影,薄长的呢子外套,与萧条的冬景融为一体。李参谋眯着眼睛看,只觉对方在看他,那人又耐心地等过了几辆过路汽车,这才漫步而来。摘了黑色皮手套,和煦微笑,正是经年不见的老朋友,伸出手道,这么巧,李总,好久不见啊。
李参谋怔然半晌,恍然大悟。哦,秘书说的人就是你哇。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宋云蔚笑笑,没解释。李参谋很快了悟,像他们这些有身价的,从不接陌生电话。又说,你应该跟秘书直说嘛!我们这么多年老相识了!宋云蔚道,李总贵人事忙,不想叫你误会我是来攀亲戚打秋风。李参谋深吸一口气,曾经的宋云蔚名牌大学、家世了得、天之骄子,做事严谨、为人板正、从不废话,在细节上更是锱铢必较严苛非常。什么时候如此好言好语堪称低声下气?真是叫人心酸。李参谋说,后面还有第二场等着我呢,要不,晚点我给你电话?
直到半夜十二点左右,李参谋在k歌包房里犹豫左右。几次拿起电话,也没见宋那人催他一句。大家跟美女玩儿得正欢呢,李参谋咬咬牙提前离场。宋云蔚就坐在一楼大厅,手里拿一瓶矿泉水,就在那干坐。见他出来,莞尔微笑,如沐春风,上前来道,今天太晚,你也喝了不少,我们还是再约时间,看您方便。李参谋是个直性子,他把云蔚肩膀一握,得了老弟,我再拖时间,那还是人么。来来,我在隔壁酒店开了房,咱们进屋再聊。
这一聊就是三四小时,聊得李参谋胃口大开,又叫了宵夜上来。公司框架、运转模式、初始资金方方面面,竟然早已筹谋八九。听得叫人肚腹生火,豪情万丈。
李参谋长叹一口气,瞥他一眼,兄弟,如今你还想着我,叫我感动。可我也不瞒你,当初云奎那些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宋云蔚道,咱们在商言商,各有各的立场,当初总不能叫您为了支持我,就弃公司利益不顾。再说,云奎种种,我也负上主要责任,说实话,那跟你完全不干。李参谋连叫几声好。这回,他的的确确认准了这么个人。他说你合同带了吗?没太大问题的话,咱就签了!
领着梅耀新在生产线和仓库大转一通,临近饭点,非要招呼梅吃喝一通。正预备往外去,李参谋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有客人在办公室,稍等我去安排下。
梅耀新无聊四处乱转,实际是憋尿憋得慌,厂房太大,问了旁的职工,便匆匆奔去。谁料一拐角,见观测台上有人下来。女人清瘦文静,大衣领口一圈滑腻狐狸毛,脚踩皮靴手拎鳄鱼铂金包,富贵非常。只是一看气色就不太好,苍白文弱,一朵娇贵的病西施。梅耀新下意识地要冲出去。他想问问韩秀,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跟云蔚分开。云蔚在外纵然性格不讨喜,他也无需讨喜,硬扎的实力、高超的战略眼光、自律严苛到掐准分秒搏命一般的工作态度,自然有大把大把的人甘愿为之驱使。他跟谁都不亲近不关心,唯独将韩秀呵护备至、百求百应。韩秀家里条件不好,初入学校,显然是相当自卑文静,几乎不参加任何兴趣组联谊会,最爱去的只有校图书馆以及校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在便利店里做兼职,当日超过保质期的西点餐食,可以收作次日伙食。是云蔚将她从紧张压抑捉襟见肘的环境中拉拽出来。生活琐事、一日三餐、钢琴美术等小资爱好,全给她安排好。自然,情侣间也会有摩擦口角。宋云蔚不是喜欢自刨心扉之人,更不知何为情话绵绵。韩秀受了委屈,心里难过,还是梅耀新从中调和。他们三个人,有一阵子好得同进同出、蜜里调油。
梅耀新在墙后徘徊间,又一人从楼上下来,西装革履气度非凡,双鬓微微的白发不损分毫。在他瞪大惊诧的瞳孔下,宋东峰揽住韩秀的肩,安慰道:"这些事不用你亲自过来,本来就刚从医院出来,先把身体养好。”
梅耀新胸口狂跳,他一时分不清宋东峰的动作乃长辈对晚辈正常的动作,还是
韩秀咳嗽,温软口吻中带着一丝冷淡:“我总不能一直什么事都不做,你能把采购部下面的子公司交给我,我也该尽到该有的责任。”
“好好好,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二人声音渐低,折入电梯,两扇金属门将他们的身影掩盖其后。
宋东峰在门口跟李参谋讲话,韩秀咳个不停,被员工带着去茶水室喝茶吞药。韩秀从包里拿出收纳盒,里面装着各色营养品药丸之类。吞了之后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一杯热水递过来,她说谢谢,再一抬头,瞳孔猛地紧缩。梅耀新落坐对面,夹一根香烟沉凝不语。韩秀收起东西要走,梅耀新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韩秀垂眸,细细的手指紧握水杯,我在云奎的采购部做副部长,兼着分管下面的子公司,宋总顾念旧情,十分照顾我。话毕,淡漠地挑衅一笑,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她这模样,倒是跟宋云蔚当初学了个十成十。
梅耀新半晌无话可讲,可有些事又不得不问。
当初你跟云蔚分手,可有我的原因?
当年云奎集团内斗激烈,董事会上宋东峰联合几个老股东,以及宋云蔚舅舅陈然想方设法排挤云奎创始人,事端不断。宋云蔚全力排除异议,坚持不可再贸然扩容海外事业。应该及时收拢羽翼,稳固当前战线,做精做专。海外市场涉及多方利益,那些人怎么会肯。宋东峰、陈然等人,便是利用这个机会,不断地倒油烧火,主张应该更进一步,将渠道、财报做得更加漂亮,争取当年去纳克达斯敲钟捞金。如此集团内部雪崩似的分崩离析,为了近在眼前的股权套利,各路人马花招不断。